白婉瓊腳步走得飛快。
不再是未出閣時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,諳熟世間種種悲涼,對于那一絲燦若霞光,不再寄予期待。
士卒把她們領(lǐng)進(jìn)偏殿,讓她們靜靜地侯著,等待未知的命運。
陣陣香氣在鼻端縈繞,身心漸漸地安寧下來。
縱然下一刻便是刀劍橫頸,但,終歸是下一刻。
隔著雕花扇門,卻仍然聽得前堂鼎沸人聲,或言慶,或說天下,或道群雄。
那是男人的世界。
權(quán)利、美、金錢。
這個世界,都是為天下的男人準(zhǔn)備的,供他們盡情享用。
“起歌舞!”
突如其來洪亮喊聲,門扇大開,鼓樂起,白婉瓊隨著主舞之人,輕移蓮步向那堂中。
各各樣的視線,頓時像蛛網(wǎng)一般,沾在一眾舞姬的身上。
朗烈的聲音響起:“今番大捷,在座各位不可沒,這酒宴,歌舞,均是為諸位所設(shè),諸位喜歡什么,只管縱興取之!”
話音未落,便聽得一道清音響起:“我要她!”
管弦之聲頓住,所有人的目光,齊刷刷都集中到了其中一名女子身上。
“良世子還真是急?!庇腥瞬蛔∪⌒Φ?。
年輕男子只是看著她,眼眸中滿是眷戀不舍。
朗烈皺起了眉頭。
他自然,有著自己的盤算,尤其,那名姓白的宮女還在他身上,留下了致命的毒物,他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地放過她。
“世子。”終于,他站起身來,親自下階相迎:“世子何必要急在這一時?且先喝酒……”
“我不喝酒!”
良世子拂袖打斷他的話頭,眼中有著明顯的不耐:“我只要她!”
朗烈轉(zhuǎn)頭看白婉瓊一眼,眸中已經(jīng)有了明顯的左右為難。
“你跟我走!”少年竟顧不得許多,上前拉扯她的衣袖。
白婉瓊微微一愕。
對于這突然出現(xiàn)的狀況,很有些無措。
“世子。”朗烈也沉下臉來:“請借一步說話?!?br />
“我知道了。”良世子目光灼灼地盯著朗烈,口言道:“你看,所以不給我,是不是?”
朗烈眉頭高高地皺了起來,他與她之間的糾葛,本無人知曉,他也不愿為外人知。
“將?!卑淄癍偺で耙徊剑蝗灰蚕霝樽约籂幦 @位世子相貌清俊,跟他應(yīng)不會薄待于她。
“嗯?”朗烈亦轉(zhuǎn)頭,目光灼灼地看著她。
“將向來最喜飲荷姑茶,小女必定為將細(xì)心配之?!?br />
“胡說八道!”不等白婉瓊把話說完,朗烈便疾聲怒斥:“本將……”
他只說到一半,話聲便戛然而止,只因看見她不停地使眼。
“好吧?!崩柿医K于妥協(xié):“自今日起,這舞女便屬于世子了?!?br />
“好。”良世子迫不及待,緊緊地抓著白婉瓊的手,轉(zhuǎn)頭瞬間眼里光華灼灼:“瓊兒,你是我的了!”
白婉瓊也想笑,臉上的表情卻很僵。
卻任由少年牽了她的手,徑直走出大廳,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。
他當(dāng)真將她領(lǐng)回了自己的廂房。
房門閉攏,唯剩他們倆人,可以清晰地聽見彼此咚咚的心跳聲。
“我?!鄙倌昴抗忾W亂,想要瞧她,卻又不敢,只在房中,片刻方咬咬畔道:“我,我暫時住在這兒,沒有別的地方,委屈你先住著,等,等回了東元,我必向父親稟報,娶你為妻。”
娶她?
白婉瓊剎那心頭劇震。
這少年可真是單純得可愛,不問她的來處,不問她的過去,竟一心認(rèn)定,一心要娶。
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?”
在他即將踏出房門的瞬間,她終于不住,口而出。
他扶著門框,怔立小片刻:“不管你是什么人,從今天開始,便是我的世子妃?!?br />
說完,他邁了出去。
白婉瓊沉浸在久久的惶惑之中。
全然弄不明白這一切是如何發(fā)生的。
命運真是讓人無法琢磨。
上一刻還是宮嬪,下一瞬卻又是世子之妃。
走到妝臺前,她坐了下來,望向鏡中的自己——云鬢花顏,美麗依舊。
白婉瓊笑了。
心中諸般疑團(tuán)忽然消散。
自古少年愛嫦娥。
單憑這一張面孔,一副身段,足以引得無數(shù)人上鉤罷?
可她心中卻沒有絲毫得意,而是蒼涼。
罷了。
管他是福,抑或是禍,只貪戀這一刻的安穩(wěn)罷。
卸去釵環(huán),走到邊躺下,拉過被子覆在身上,卻久久難以成眠,心中竟像是記掛著什么,恰月暉淡淡,照徹窗紗,便披衣而起,打開門扇,卻一眼瞧見那少年立于廊下,滿肩霜華。
白婉瓊心頭一震,怔立在地。
一刻,兩刻,三刻,月亮于云中緩緩滑移,少年的身影卻是中斯堅定。
晨漸漸地濃了,院中的氣溫愈發(fā)地低,少年抬手掩輕咳。
踏前一步,白婉瓊將身上披風(fēng)覆在他的肩頭,深深注目于他:“你何苦?”
他不說話,只是瞧著她微微地笑。
她從來沒有這樣的體悟。
他清澈目光仿佛流水,淌過她冰雪覆蓋的心房,傾盡全力想在那里留下歲月的痕跡。
“良世子?”白婉瓊低喚:“是良世子嗎?”
“哦?!彼冒胩觳呕剡^神來,有些慌亂地道:“不,我姓韓,名景良,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?!?br />
白婉瓊卻沒有回答,轉(zhuǎn)頭望了一眼空中明月:“良辰,美景,不如,喚你阿辰如何?”
他雙瞳劇震,不握緊她的指尖:“阿……辰?”
“對?!卑淄癍傸c頭,邊全是笑意:“阿辰,好不好?”
“好,好?!彼呀?jīng)呆住,作不得聲。
“阿辰,答應(yīng)我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好好地活著。”白婉瓊說完,將他身上披風(fēng)攏好,踮起腳尖,在他額頭上留下輕輕一。
縱然是這樣的萍水相逢,她亦不愿辜負(fù)他這番心意。
直到白婉瓊回到房間里,他仍舊站在外面,癡癡地望著她的窗戶。
第二日卻是個響晴的天,她才剛起來,阿辰已捧著盆水走進(jìn)房里,將水盆放在木架上。
白婉瓊?cè)×瞬冀?,浸濕了水,輕輕擦拭自己的臉頰,轉(zhuǎn)過頭來時,卻見他手中已經(jīng)多了盒胭脂。
“擦上試試。”
宮中愁云繚繞,房內(nèi)卻情意綿綿,白婉瓊嫣然一笑,也愿貪這一時之歡,接過胭脂盒,挑了些出來,均勻抹在臉上,他瞧著喜悅,低下頭來銜住她的朱,輾轉(zhuǎn)深。
“抓住她!抓住她!”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忽然傳來,阿辰抬頭,眼里掠過幾許不耐:“你在這里等我,我去細(xì)瞧瞧?!?br />
“好?!卑淄癍偽⑿c頭,拿過一串瑪瑙珠,于掌中細(xì)細(xì)。
忽聽“砰”地一聲,房門忽然被人撞開,卻是一名宮女,披頭散發(fā)地闖進(jìn)來,撲通跪在白婉瓊的面前,雙手攀住她的裙角,聲聲哀怨地道:“姐姐,救我,救我!”
她還沒回過神,一隊士卒已經(jīng)闖了進(jìn)來,將她和躺在地上的宮女一齊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。
“小!”領(lǐng)頭的將領(lǐng)走到宮女身旁,先一個耳光重重地甩在她臉上,然后將她整個人給拎了起來:“你還敢跑!”
“等等!”白婉瓊實在看不過意,出聲喝止,未料將領(lǐng)斜瞥她一眼,臉上橫肉抖動:“怎么?想管閑事嗎?”
“她年紀(jì)尚幼,或許不懂事,沖撞了將,還請將見諒?!?br />
將領(lǐng)上下打量白婉瓊,忽然笑了,踏前一步,竟伸手朝她臉上來,口內(nèi)嘿嘿道:“是,她不懂事,看來你很懂事,要不這樣,你跟本將回去,本將便放了她,如——”
他話音未落,突兀一聲悶哼,身子已經(jīng)倒地,跟隨的士兵們一看,紛紛聒躁起來,嗆啷啷拔出刀劍,紛紛朝向行兇之人。
場面瞬間靜寂。
猛可里一聲爆喝:“滾!馬上滾!”
士兵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猶豫不決。
一來眼前少年雖有世子之名,卻無實權(quán)于手,再則年紀(jì)尚輕,斷難服人。
“沒有聽到嗎?”少年一張臉漲得血紅,再次揚起手中長劍,士卒們躊躇半晌,這才彎下腰,扶起倒地不起的將,緩步離去。
“瓊兒?!睊佅率种虚L劍,阿辰撲過來將白婉瓊緊緊抱住,卻微微顫抖:“你還好吧?”
白婉瓊輕輕將他推開,看向那名破門求助的宮女。
“小女多謝兩位救命之恩?!?br />
宮女撲通跪下,沖著白婉瓊連連叩頭。
“起來罷?!卑淄癍偨皩⑺龜v起:“你是哪個宮里的?叫什么名字?”
“小女姓夏,是夏尚書的長女,名喚云珠,才,才入蘊秀宮?!?br />
“哦?!卑淄癍傂南乱呀?jīng)雪亮——那蘊秀宮也算是宮中一處景致,其存在的意義卻難為外人道之,觀這女子紅齒白,面若桃花,也難怪會選在蘊秀宮。
“姐姐可是覺得小女不妥?”見白婉瓊只是瞅他,夏云珠先自惶惑,低頭仔細(xì)地看著自己。
“不是?!卑淄癍偽⑽\笑:“妹妹不必多禮,只是現(xiàn)下宮中紛亂,怕是處境堪憂呢?!?br />
“正是如此?!眱尚袦I水自夏云珠眼中潸然而落:“云珠命薄,當(dāng)此亂世,還請姐姐指點一二?!?br />
白婉瓊亦嘆:“哪有什么好指點,不過是各自憑命罷了,你我既見面,少不得幫你一把,從今日起,你便只在這宮中,千萬別到處走動?!?br />
“妹妹理會得,多謝姐姐,多謝……良世子?!彼D(zhuǎn)頭,朝著良世子輕輕一福,轉(zhuǎn)身裊裊婷婷離去。
直到屋子里安靜下來,良世子才道:“我已在宮外尋得一處安身之所,今夜便帶你離開?!?br />
“今夜?”白婉瓊微微一怔。
“怎么?難道不好嗎?”
“當(dāng)然不是?!彼缚诜裾J(rèn),想說什么,卻又住口。
阿辰卻已經(jīng)等不得,突兀伸手,扣住她的腕:“我已經(jīng)決定,立即,帶你離開!”
第三章 承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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