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草菅人命

    “好好好，”孫八通點頭：“那你仔細說說，是一個長得什么樣的獵戶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   “他很年輕，黑臉，濃眉，中等個子，對了，下巴上有顆紅痣。叫劉二祥?！?br />
    “你說什么？紅痣？”孫八通臉一變。

    “怎么？你見過他？”

    “見過，六天前?！?br />
    “在哪里？”

    “梅府門前?！?br />
    “梅府？”白婉瓊一臉疑惑：“什么梅府？”

    “你連梅府都不知道？”孫八通眉梢高揚，就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?！?br />
    “這你都不知道？龍池邑只有一家姓梅的，乃是龍池邑的郡守?！?br />
    “龍池邑郡守？”白婉瓊一時沒能轉過彎來，實在想不通，二祥怎么會和龍池邑的郡守扯上關系。

    “他，去梅府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這我可不知道。”孫八通搖頭：“我當時親眼看見，是梅府的大管家陳阜把他帶進梅府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你能指證嗎？”

    “指證？”孫八通卻將是聽到什么笑話似的：“就算能指證，你覺得有用嗎？”

    白婉瓊默然。

    “知道的，我都告訴你了，現(xiàn)在，可以把金子給我了吧？”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白婉瓊止住他：“要拿金子，可以，但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?！?br />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幫我把，陳阜給約出來?！?br />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孫八通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：“我沒有聽錯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?！卑淄癍倢⒁诲V金子遞給他，又拿出一錠在他眼前一晃：“如果你能把陳阜給約出來，那么這錠金子，也是你的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這這這。”看到金子，孫八通整個人都變得興奮起來，雙眼閃閃發(fā)亮：“好好，我去約，我去約，不過，你可一定要信守承諾！”

    “你找我？”

    陳阜踏進門來，兩眼起，上下打量白婉瓊。

    “陳管家?！卑淄癍偟恼Z氣和表情都十分地平靜：“倘若不介意的話，請坐下來喝杯茶。”

    陳阜冷哼一聲：“我的事多得很，哪里有夫陪你喝茶，說吧，什么事?！?br />
    “是這樣，我捉到幾只果子貍，想賣給您，這龍池邑說小不小，說大倒也不大，不過能吃得起果子貍的，大概也只有梅府吧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的貨呢？”

    “是這樣?！卑淄癍偠似鹱郎系牟璞K，淺淺喝了口：“因為沒有確切的消息，不敢擅作主張，所以先來問問?！?br />
    “哦?！标惛匪闪丝跉猓骸斑@樣做倒也對，梅府確實需要果子貍。”

    “多謝管家。”白婉瓊站起身來，繞過桌子：“明天這個時辰，我會將果子貍送到梅府?！?br />
    “好?！?br />
    陳阜說完，起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白婉瓊站在原地，默默沉思——當然，送果子貍只是句托辭，她真實的目的是找到二祥，可是二祥去哪里了？

    這個陳阜，又到底跟二祥有什么關系？

    “喂?！眲偺こ鼍茦?，孫八通便攆了上來；“你許我的金子呢？”

    白婉瓊看他一眼，從懷里掏出金子，塞到他手里：“你確定，六天前那個賣果子貍的小伙子，當真是被陳阜叫進了梅府？”

    “當然啊。”孫八通毫不遲疑地點頭：“我得到的消息啊，那叫一個精準?！?br />
    白婉瓊沉默。

    大戶人家什么事都可能發(fā)生，白婉瓊也料不準二祥到底是去了哪里，他的失蹤到底跟陳阜有沒有關系。

    不過眼下她們唯一要做的事，就是去找兩只果子貍。

    其實這個倒容易，在城里兜轉一圈，自然能找到。

    于是，她上馬，在城里兜了一圈，果然找到個賣果子貍的小販，從他手里買下兩只果子貍，再尋了家客棧住下。

    次日一大早，她又去了梅府，讓看守府門的門衛(wèi)帶進話去，沒一會兒，陳阜出來了，看白婉瓊果然應諾而來，倒吃了一驚：“你，你還真來？”

    “當然?！卑淄癍偽⑽⒁恍Γ骸拔屹Z明活在這世上，從來不誆人。”

    陳阜哼了聲，揭開簍蓋朝里看了看，只見果子猩還活蹦亂跳，放下心來，略一擺手，示意旁邊的家丁上來，將竹簍給拿了進去，然后掏出兩錠銀子給白婉瓊：“這，賞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多謝大管家?！卑淄癍偨舆^銀子，轉身作勢作，邁出兩步，卻又停下：“有件事，不知能不能向大管家打聽打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“我有個親戚，前幾天也來了城里賣果子貍，不知道……”白婉瓊一面說，一面仔細看著陳阜的臉。

    “去去去?！标惛酚行┎荒蜔┑財[手：“本管家勞碌，忙里忙外，誰有夫理會這些小事？”

    陳管家說完，轉身進了宅子，白婉瓊立在階下，怔怔地看著那兩扇朱紅大門。

    她知道豪門巨富，其深如海，更懂得那宅子里面，實在藏著太多不能見人的東西，可是當她以這樣一種卑的身份去看它，卻仍然覺察到一種刺骨的森冷。

    對于他們而言，隨便殺個人，實在是小菜一碟。

    就在她轉頭準備離去時，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文的聲音：“小哥，這里是龍池邑郡府的府第嗎？”

    白婉瓊驀地回神，看向說話之人，卻見是一個書生模樣打扮的男子，瞧上去倒也斯文俊秀。

    “是，敢問公子，有何貴干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外鄉(xiāng)來的，家中遭了水災，聽說梅府招幕僚，故此，想來試試。”

    “哦?！卑淄癍偽⑽Ⅻc頭，退到一旁：“公子請?！?br />
    那公子看了她一眼，正提步近前，她忽然將他叫?。骸暗鹊取！?br />
    公子停下來，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：“小哥兒，有何見教？”

    “公子在這龍池邑，可有熟悉之人？”

    “姬恒初來乍到，不識任何人?！?br />
    “那，公子有沒有想過，倘若梅府不收留，公子該當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正是呢?！奔Ш忝碱^微微一皺：“不瞞小哥，姬恒也正為這事煩惱，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倘若梅府留下公子，那便作罷，倘若梅府不肯留公子，公子可于明日午時去街頭的來?？蜅ぴ谙拢蛟S在下，能有法子幫助公子?！?br />
    “是嗎？”姬恒雙眼頓亮：“若是這般，那可真是太好了，多謝小哥?！?br />
    “姬公子既是來應聘幕僚的，那便趕快去吧。”

    白婉瓊說完，轉身離去。

    回到來?？蜅＠?，白婉瓊開始整理思緒——她來梅府，本是為了尋找二祥，誰料尋來尋去，卻絲毫沒有結果，而這個姬恒，又會給她帶來什么呢？

    走到窗邊，看著外面一排排的屋子，白婉瓊角不淡淡挑起幾許冷笑——白婉瓊啊白婉瓊，世間人都只忙著自己的名利祿，還有誰會記得你呢？而你，又在這里做什么？

    不過，想起大娘，又覺得她可憐，無論如何，她也得設法找到二祥，給他一個交代。

    次日午時，白婉瓊正坐在客棧桌邊吃飯，姬恒果然應約而至，并且滿臉晦氣。

    “姬公子，怎么了？是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姬恒坐在桌邊，連連嘆氣：“那梅府財大勢大，壓根不將我這樣的貧之人放在眼里?！?br />
    “那?！卑淄癍偮月猿烈鳎骸八麄兪遣辉敢馐樟艄恿?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?！奔Ш阒刂氐貒@口氣：“我姬恒這一生，看來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姬公子無須多慮?！卑淄癍傒p聲寬慰他：“自來人世間之禍福，難以意料，至少公子現(xiàn)在還平安。”

    姬恒沒有回答，只是伸手拿起酒壺，猛地往口中灌去。

    白婉瓊并不阻止，待他喝得七八分醉，才緩緩地道：“姬公子此去，可曾見到梅郡守？”

    姬恒一大口酒氣：“似我這樣的人，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接待，哪能看到正主？”

    “那，可曾見過他們府中的管家？”

    “那倒是見過了?！奔Ш泓c頭。

    “以姬公子看來，那管家是一個什么樣的人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樣的人……”姬恒不停地打著酒嗝，口中卻再說不出什么話來，白婉瓊不搖頭——看來，自己將希望這人身上，完全就是個錯誤。

    “人命，人命如草芥，真是世道混亂……”姬恒忽然拍著桌子，大叫起來：“難道窮人的命，就不是命嗎？”

    白婉瓊一怔，覺出什么來：“公子為何這樣說？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?！奔Ш愫鋈蛔兊们逍蚜诵?，拉住她的手：“我為什么會離開梅府嗎？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里面的廚子告訴我說，梅郡守向來不將人命放在眼里，動輒打傷人命，幾天前有個鄉(xiāng)進府賣果子貍，只因為到郡守小妾所養(yǎng)花貓的尾巴，便被活活打死，拋尸荒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白婉瓊大吃一驚，抓著他的胳膊搖晃：“你剛剛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說。”姬恒看起來稍稍清醒了些：“我說梅府的人，隨意打死人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你可有打聽到，被打死的那個人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   “這我哪知道?！奔Ш闶蛛S意地一擺手：“不過是個白丁，才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?！?br />
    “就算是白丁，可人家家里也有妻兒，也有雙親啊?！?br />
    姬恒不由“咦”了一聲，然后抬頭看著白婉瓊，咧嘴一笑，點著她的鼻子道：“有趣，這可真是有趣，在下還是頭一回，聽人這樣說話?！?br />
    “我只是憑心而論?！卑淄癍偟哪樢彩蛛y看，尤其想到二祥如此悲慘的死法，心里就像被冰錐子刺中，又冷又痛。

    “你覺得他可憐?！奔Ш阈α诵Γ骸翱捎钟姓l，來可憐我們呢？”

    廳里一時沉默，白婉瓊不由得轉頭，朝門外瞧了眼——這樣瞧去，大街上那些老少，誰又能活得輕松自在？他們每天，都生活在難以言喻的恐懼之中，又哪里有幸?？裳阅?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