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質(zhì)子

    與突厥這一場仗，議和的突然，不消幾日，大軍整頓完畢，便準備啟程回京了。

    大燕按照約定釋放了莫斯娜，突厥為表求和的誠意，把可汗的幼子作為質(zhì)子送了過來，望著那人熟悉的面容，饒是陶潛稚也驚了半晌。

    “拓拔宇？”

    “首輔大人。”拓拔宇含著笑彎了個腰以示回復。

    陶潛稚看著莫日根，神色未名，“突厥可汗大人真是好誠意啊?！?br />
    莫日根亦回禮微笑道：“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?！?br />
    拓拔宇在草原只是個不受寵的質(zhì)子，可汗這一做法已經(jīng)很直接表明了，待到他日草原萬眾一心，他們又會大舉進攻，逐利而來，送來拓拔宇，也不過是噱頭罷了。

    回京的事一旦定了下來，就很快步入了正規(guī)，拓拔宇作為突厥送來的質(zhì)子被安排在宮內(nèi)，畢竟是突厥人，流著突厥的血，天子對他幾乎是厭惡無比。

    陶潛稚一早便想到了這一出，這孩子是自己帶大的，他最清楚，北堂輔黎在戰(zhàn)場上失利，挫了他年少的傲氣，怕是日夜都惦記著，拓拔宇的存在對于他而言，就像白紙上的一潑墨，礙眼無比。

    實際上不僅僅在于此，北堂輔黎記恨于他，更主要是因為這人時常跟在陶潛稚的身后，與他高談闊論，分外親密。

    一來二去，宮里的人也就越發(fā)確定了拓拔宇的地位，宮中的人都是個人精的，又更何況他們也有家人，有戰(zhàn)死沙場的，有身處軍隊的，有平民老百姓的，他們每一個人都無比痛恨戰(zhàn)爭，連帶著痛恨每一個突厥人。

    陶潛稚收拾妥當去探望拓拔宇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他的日子過得有多么慘淡，三餐不定時，吃的東西要么是生冷的，要么是壞的，這不僅僅是對身體上的懲罰，更是對心理上的折辱。

    一向不太發(fā)脾氣的陶潛稚也怒了，剛想召來伺候的小太監(jiān)，就被拓拔宇攔住了。

    對方經(jīng)歷了這幾天非人的待遇，渾身上下卻沒有一絲戾氣“首輔大人無需太過在意，這些已經(jīng)算好的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我的母親是個中原人，這再突厥也是個難以立足的存在，她們似乎都覺得中原人就合該被排斥因為與他們不同，我年幼時在他們手下也沒少吃苦，一來二去，也早就習慣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況且身處突厥時，我常常要做下人要做的活，受常人受不到的冷眼與譏笑，在此處只是受些冷眼罷了，比起往常的日子，現(xiàn)在算是幸運了?！?br />
    拓拔宇這人大抵是真正吃過苦，面對這樣的遭遇時才能絲毫不亂，陶潛稚這人最是心硬也最是心軟，看著這人和小皇帝一般大的模樣卻受著這么大的委屈，當下越發(fā)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于是第二日晨會參見天子時，他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，天子厭惡突厥人他是知道的，所以說起話來時也盡量避開要害。

    “這突厥新送來的質(zhì)子畢竟是突厥人，陛下看著想必也心中帶刺，不若將他送出宮外，眼不見為凈?！?br />
    北堂輔黎看著陶潛稚，這人素不善說謊，為人開脫也說的如此蹩腳，“老師你又何必來如此套路朕，怕是真心舍不得那突厥質(zhì)子受苦吧。”

    陶潛稚嘆了口氣，摸了摸衣擺看著小皇帝，“昔日臣在突厥帳中時，也常常食不果腹，夜里冷時也無棉被御寒，都是這拓拔宇為臣偷偷送來食物棉被，今日風水輪流轉(zhuǎn)，臣又豈能冷眼旁觀。”

    “朕卻不以為，老師如此明月之人，旁人自當照顧著?！碧熳淤┵┒?，“更何況柳州坡一戰(zhàn)，我朝損失了多少悍馬精英，現(xiàn)如今突厥送來質(zhì)子，我也只不過是折辱他一番，莫說并無性命大礙，哪怕是真死了，又有什么關系？”

    陶潛稚猛的頓住了，眉目間盡是不可置信與失望，“為君者當胸懷萬民，坦坦蕩蕩，若是陛下真心憐惜我朝將士，想為他們報仇，就應當堂堂正正，又何必如此小人作態(tài)，陛下昔日所學的君子之風呢？”

    北堂輔黎一直被陶潛稚護著，從來沒受過半句重話，此刻聽見這些，心里哪能平息，一想到老師為了那質(zhì)子苛責自己，當下越發(fā)生氣，“近來外院都諸多事忙，遷出宮外，臣找不到合適的地方?！?br />
    陶潛稚料到如此，接著道，“臣無家眷，府中也不過三五下人，大的有些寬松，把那質(zhì)子接過來恰恰是好?！?br />
    語罷，也不等小皇帝做回復，徑直行禮，甩袖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北堂輔黎一個人被留在后面，越發(fā)氣急敗壞，對那突厥質(zhì)子的恨意更是越發(fā)厚重。

    拓拔宇看著宮里宮外待他明顯不同，為他鞍前馬后的下人，忍不住搖搖頭，“首輔大人，你又何必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？”

    陶潛稚一早便讓下人收拾出了房間，此刻聽著他的話笑了笑，絲毫不在意，“昔日在突厥，若不是你我怕是熬不下去了，如今不過為你準備一住處，何處過了？”

    拓拔宇皺了皺眉，“大燕皇帝陛下怕是震怒了吧？”

    “無礙，陛下還是個孩子，這幾日我會多加勸慰，等他明白過來就好了?！?br />
    讓陶潛稚未料到的是，年少天子的倔脾氣竟然也頗為大，這一氣竟是好幾日沒同他說過話，活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孩，別扭又獨自難過。

    這一番令眾人摸不著頭腦的情況持續(xù)了好幾日，直到有一日，文武百官有人提出天子上位已久，可以開始選秀擴充后宮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素來勤政愛民，但內(nèi)侍終有不及人之處，雖然尚未及冠，但是陛下可以廣召海選，娶良家子女了?！?br />
    北堂輔黎聽聞此話，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陶潛稚，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輔黎頭看了過來，不知為何，北堂輔黎的心猛的跳了一拍，像是被人壓住了喉嚨。

    他輕咳兩聲，壓住心底的心虛，“朕畢竟剛登基不久，朝里朝外還有許多要事沒有處理，此時選秀還太過早了?！?br />
    有文臣上前勸道，“以往哪位明君不是有良侍伴于左右，陛下如今擴充后宮，恰順天命?！?br />
    一旁無所事事的北堂修突然笑了起來，“微臣像陛下這么大的時候，可是已經(jīng)嘗過好幾次魚水之歡了，陛下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，現(xiàn)在選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?！?br />
    攝政王的一番話說的極其露骨，不少文官都垂下了臉龐，天子亦是脖頸通紅，陶潛稚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，“還請攝政王注意言行?！?br />
    北堂修瞟了他一眼，含笑不語。

    小皇帝聽了他的聲音，轉(zhuǎn)了過來，眼底帶著不為人知的請求，“老師，你也希望朕擴充后宮嗎？”

    北堂修不知怎么眉心一跳，缺卻聽那邊陶潛稚輕咳兩聲開口，“陛下年紀也不小了，是時候紅袖添香了。”

    北堂修猛的撫掌大笑起來。

    若是旁人勸他選妃，北堂輔黎也只是不煩與抗拒罷了，可是一聽陶潛稚這般說，他一下子就怒火中燒，說出的話也不受了控制。

    “老師所言極是，那就聽你的吧?！?br />
    陶潛稚未感不妥，下了朝后處理完政事，日快落時才回到府中，剛進書房，就看到那人四仰八叉的坐在他的椅子上，手里上下拋動著一個精致的瓷瓶。

    陶潛稚關門的手頓了頓，很快又恢復正常，他走過去，輕車熟路的伸出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“王爺這次配藥的速度又比往日快上了幾分?！?br />
    北堂修看了眼他伸過來的手，笑了笑，將手里的瓷瓶遞給他，“首輔大人倒是比以往更加自覺了?！?br />
    陶潛稚擰開瓶子冷笑一聲，“畢竟我可不想被人強硬灌入喉中。”

    藥入喉，陶潛稚撩開衣擺坐在一旁等著那一波波的疼痛感涌上來，未料卻不見任何動靜。